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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境(1 / 3)

楚轩云自记事起就老有人在她耳边嚷嚷“云妹子长得跟她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”,许是女儿大多都随爹,她偶尔一随娘,便像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般轱辘地念。

念不要紧,还特爱当着她的面。

记忆中她娘没抱过她几次,就连逢年过节都懒得露面,楚家父女俩对着碗筷沉默不语各吃各的,一个活像丧妻一个活像丧母。

懂事后道听途说,大抵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——

她娘是容家的长女,名唤时镜。彼时容家势微,在朝中地位不稳,急需外力扶持。而她爹楚宏又对容时镜一见钟情,非卿不娶。于是一桩婚事,两段天涯。

容时镜为人强硬,是个八头牛也拉不回的倔脾气。她看不上承祖荫的楚宏,与江湖儿郎暗许终生,在婚前双双出逃。

可容家岌岌可危,再经不起一点风雨,许好的婚约若是没个交待,容家上下恐难以为继。容家老父一贯娇纵容时镜,没想到却落得个人去楼空,当即大发雷霆施令要把人抓回来。

最终人是绑回来了,私定终身的有情郎也为护她而死,她恨意滔天,就这么被绑着拜了堂,入了洞房。

容时镜嫁过来后非但不安分,反而闹得楚家上下鸡犬不宁,楚家人没有不被她教训过的,甚至差点一把火将楚家祠堂给烧了。

无奈楚宏被初见时的惊鸿一瞥迷了眼,怎么也不愿大动她,每次都是草草罚了了事。再后来,楚宏官迁京兆尹,索性带着容时镜外住,谁也不得罪。

本来容时镜苟活就是为了恶心楚宏,恶心逼迫她的楚家和容家,她吊着一口气成天作天作地,刺杀放毒无一不作,生怕自己命长,直到有了楚轩云。

这是压断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她不仅没弄死楚宏,甚至还要给她生儿育女了。

她万念俱灰,在冰天雪地里纵身跳入池塘,可惜命太贱,死不成。

连肚子里的孽种也没淹死。

容时镜失魂落魄,消停了好一阵。楚宏以为她历经生死终于看开了,高兴得忙里忙外,又是叫了算命先生又是请了御书郎给孩子起名,还要给尚未出世的孩子置办自己的小院子。

楚轩云出生那天,天上飘着不大不小的白毛雪,容时镜攥着锦被,神志不清地唤着旧人名,楚宏立在门外背着手,面色铁青。

孩子呱呱落地,只有接生婆抱着孩子笑:“是个女娃,是个女娃,长大了肯定漂亮,看这眼睛随夫人,这嘴巴随老爷……”没等把楚轩云的五官出处归纳完,接生婆发现空气中漂浮着死一般地寂静,打了个寒噤闭上了嘴。

容时镜压根没给过孩子一个眼神,心如死灰般盯着帐顶的戏水鸳鸯。楚宏立在床边,望着这张年少时令他辗转反侧心心念念的脸,只觉得不再惊为天人,也没什么相伴多日的缠绵悱恻,来来去去好一番折腾,唯剩苍白。

“你如此恨我,还是给我生了孩子,”楚宏眼圈发红,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容时镜嘶哑的嗓音打断:“怪我,不够卖力,没能趁她在肚子里就弄死她。”

楚宏被哽了一遭,连仅剩的那点柔情也被耗光了,捂着脸加快语速道:“想来你也不愿给孩子取名,就叫轩云吧,往后你我各居一方,孩子交给乳母,别再互相折磨了。”

容时镜这时才吝啬地赏他一眼,眼角两行清泪缓缓淌下,露出两年来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地笑,其中满是事过境迁的悲凉:“楚宏,我真宁愿我从没遇过你。”

屋子中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,昭告着这个女人方才九死一生诞下了他们的孩子,可是已经无人在意了。楚宏一刻也不愿多待,甩袖而去。

与楚宏错身而过的,还有容时镜从容家带来的贴身丫鬟。

不久,屋中传来女人的癫狂大笑,映在清凌凌的雪水之上——

容家还是倒了。

苦苦支撑了这么久,祭出容时镜不够,容家的儿女都要为了容家偌大的匾额前赴后继,还是逃不过一场蓄谋已久的栽赃。

容时镜倒成了独一个被保下来的容家人。

全是造化。

而爹不疼娘不爱的楚轩云自小身边只有两个小丫鬟和一个嬷嬷,院子里金丝楠木做的秋千是她被爱过的唯一物证,至于人证,连给她接生的婆子也没见过。

楚宏在她四岁前都会来她的院子里看看她,陪她说两句孩子话。如梭岁月后她越长越像她那讨债娘,楚宏便不怎么爱来了。

楚轩云不读书的日子里挂着短腿在秋千上荡来荡去,看着檐角拼凑起的四方天地,听丫鬟们说些她总也不知道的府内秘闻。

很快楚府再次张灯结彩,虽比不得容时镜嫁进时来得轰动,却也足够盖住府中的惨淡与清净。后来想想,怕是这位后嫁进的张姨娘抱过她的次数,加起来都比她亲爹娘多。

楚宏大概是怕了,这位张姨娘从长相到性情与容时镜无一点相似之处,甚至可以说“背道而驰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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